“……可能吧。”裴雨淡淡地说。“其实现在工人收入也挺高的,尤其那些技术工种。”周昱阳像是察觉到了裴雨一瞬间的沉默,语气不动声色地补了一句。他的声音依旧平稳,像是只是在客观陈述某种趋势,没有太多情绪掺杂其中。裴雨垂着眼,轻轻地转了下手边的咖啡勺,脑子却有些乱。这本是一句听起来无害的句子,但不知怎的,她心里就是“咯噔”了一下。“你怎么知道他是工人?”她没想太多,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。话一出口,她自己都愣了一下。她明明已经想避免这个话题了。周昱阳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反问,眉毛微微挑了一下,“我不是说他就是,我只是——看他穿工装,在街边买早点,又背着那种帆布包,不像办公室里的人嘛。”“可现在很多行业都不讲究那些了,工装也有可能是公司包也很普通,有什么问题吗?”裴雨抬眼,语气平静,忽视的反驳。了下眉,“我就是随口说一句,你怎么这么认真?”“我只是觉得,你说话……有点主观。”她顿了顿,“而且有点武断。”她不是为了争辩。只是,烈了,她压不住。“我,轻轻笑了声,像是不太能理解她的执拗,“那你说说看,他了解吗?”裴雨被问得一时语塞。她当然了解……但也不算完全了解。她只知道他在电厂做运行相关的工作,会看图纸,也去现场管理,有时通宵加班处理材料;知道他会抽烟,但不多;知道他下雨天也会在厂子里守着,不愿意丢下别人先走。可她真的不知道他学历是哪儿毕业,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个电厂里做什么具体职位,具体做的是哪个项目。但这些信息——她从没觉得有必要去确认清楚。她从未用一个标准化的简历来评估他。她更不知道,为什么周昱阳好像非得把一个人放进某个格子里,学历、单位、收入、出身,一项项评估,然后才能判断“值不值得认识”或者“值不值得尊重”。“他能去当工人,估计学历也没多高吧。”周昱阳轻轻一笑,继续说下去,“现在技术工种确实吃香,但说到底也就是靠体力赚的,做几年就得换岗,不然身体扛不住。说不定就是个二本大学,或者更低。”裴雨的脸色顿了一下,终于有些冷了。她没有立即接话。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口气,不上不下,说不出话来,嗓子也有些发紧。她不是要为宋行舟的学历争什么——她甚至觉得这完全不是重点。而是她从没想到,有人可以用这么轻松的口气,替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下判断,仅仅因为那个人的穿着、站姿、以及出现在街边的方式。就像把一副素描只看了一个拐角,就认定它不值钱。“你是不是觉得,只有研究生、投行、年薪百万的人才值得坐在这儿谈?”她忽然开口,语调轻,却有些冷。周昱阳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,怔了一下,笑了笑,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只是现实。你应该也知道,我们这个年纪谈恋爱,已经不是简单‘看感觉’了吧?”“是啊。”裴雨笑了一下,低头喝了一口咖啡。嘴角勾着,可心底却凉了一截。她忽然有点理解,为什么刚才看到宋行舟站在街边的时候,心里会升起一股复杂到说不清的情绪。不是因为喜欢,不是因为惊喜,也不是因为愧疚。而是因为,她忽然意识到,她在面对一个从不需要解释自己的人时,有多轻松。而坐在眼前这个再“体面”、“优秀”、“合适”不过的人面前,她却连一丁点情绪都要思考再三才能表达。这场饭局还没结束,她却已经疲惫了。周昱阳显然还没意识到什么,“我不是不尊重别人,我只是觉得,人生是有路径选择的。能上更好的学校、进更大的公司、挣更多的钱,谁不想?”“所以呢?”裴雨轻声问。“所以,我们都该努力跟‘同类’在一起。”他说得理所当然。裴雨沉默了。她忽然觉得这句话很可怕。它不是逻辑上的错误,而是情感上的冷漠。一旦你认定了只有同类才值得相处,那不属于“同类”的人就连被理解的权利都没有了。她忽然很想回到那个街角。去问宋行舟,你那煎饼果子加了什么?葱多吗?辣酱放够了吗?哪怕只是说上一句废话,她都觉得比坐在这张桌子前舒坦。裴雨抬眼看着他。她忽然意识到,这个人并不坏,也不愚蠢。他有理性、有礼貌、懂分寸,是所有父母都会一眼满意的对象。可他就是……太“标准”了。